荣耀终章全运五连冠，巩立姣是照亮中国女子投掷的那束光

【编者按】

四年一届的全运会，汇聚了中国体坛最优秀的运动员。

每一届全运会，总有老将选择在此与职业生涯挥手作别。他们的每一次奔跑、每一次冲刺、每一次起跳、每一次出手、每一次跌倒甚至是每一次失误，都在书写历史、浇筑传奇。

荣耀终章，是澎湃新闻在第十五届全运会期间专门为即将离开赛场的老将设置的专栏。每一篇文章既是致敬，也是铭记。它们就如时光的切片，记录着传奇老将们从青涩到传奇的蜕变，见证着从锋芒到从容的升华。

巩立姣在投完生涯最后一投之后，振臂高呼，释放着心中所有的情绪。

当完成自己在大湾区全运会上的最后一投后，巩立姣先是振臂高呼，紧接着向现场的观众鞠躬，然后，她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几年，开朗乐观的巩立姣，在赛场上流泪的次数越来越多。而这一次，不同于以往夺冠时的喜极而泣或是失利时的遗憾落泪，巩立姣的泪水里夹杂着更复杂的情绪——对于母亲离世的思念，对于五连冠的欣喜，还有就是对于这片奋斗了20多年的赛场深深的不舍。

11月16日晚，广东奥体中心体育场里，37岁的巩立姣是绝对的焦点。这位全运会的“五朝元老”在女子铅球决赛中用19米68的成绩完成卫冕，并且创造了全运田径赛场“五连冠”的壮举。从第一次站上全运舞台的青涩到如今独自在国际赛场上撑起中国女子铅球，这20年间，巩立姣成为了女子铅球甚至可以说是中国女子投掷一个时代的符号。

巩立姣自己说，她是因为热爱才一直坚持到了现在，但这份浓烈的情感终究敌不过年龄和伤病。当她最后一次走过赛场通道的混合采访区，巩立姣哭着一遍遍重复，“这是我最后一投了。”

巩立姣用20多年时间，为中国女子投掷带来的不仅是全运五连冠的辉煌，还有奥运会和世锦赛金牌的突破，更在所有的奖牌背后，她留下的关于坚持与热爱的精神财富，才是中国田径的无价之宝。

巩立姣说，她希望成为中国体育的一束光，努力去带火“冷门”的铅球运动。

在生涯最低谷，用完美告别赛场

其实早在站上自己第五次全运会赛场前，已经37岁的巩立姣就在接受央视采访时透露，这是自己的最后一届全运会了，彼时，她也在采访的只言片语中透露了“可能将会退役”的想法。

然而，当这位老将在广东奥体中心体育场里用4投超过19米、夺冠一投达到19米68的绝对统治级表现完成全运会“五连冠”之后，混合采访区里的记者们向她抛出的问题似乎都只有一种情绪，那就是“你的表现在这个年龄还如此完美，为什么要选择退役？”

“离开这片赛场我肯定不舍得，但是今年，37岁了，经历了太多的伤病，为了这场比赛，我已经打了三针封闭了。”

一场比赛、三针封闭，巩立姣口中的这般轻描淡写，背后是不为人知的伤病折磨，“我的右膝关节被诊断为‘三度撕裂’，这是非常严重的撕裂等级，其实早都已经影响到了正常的生活了。”

按照巩立姣的说法，如今的她每天一半时间在训练，另一半时间就需要拿来恢复身体状况，事实上，医生早就要求巩立姣接受手术，但是为了能够赶上最后一届全运会，她选择了一再推迟手术，“现在基本上就是每天一练，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然后剩下的（时间）就是在医务室里度过。”

高龄运动员总是容易受到伤病的折磨，这在竞技体育里并不鲜见，巩立姣的情况亦是如此。去年的巴黎奥运会期间，巩立姣就经历了反反复复的腰部伤病，彼时，她同样在“打封闭坚持参赛或者退赛放弃”之间毅然选择了前者。尽管自己最后一届奥运参赛的成绩并不尽如人意，但是她也没有为所作的决定而感到后悔。

巩立姣在混合采访区里谈到离世的母亲时，激动落泪。

但伤病其实并不是巩立姣口中“人生最低谷”的全部原因，母亲在年初离世对于这位老将精神上的冲击甚至比身体的疼痛要更加折磨她。

就在今年3月以第五名的成绩结束南京世界田联室内锦标赛女子铅球决赛之后，巩立姣发了这样一条朋友圈——“妈，今天是您离开的第49天，49天的离别，仿佛是一场梦。梦中的您依旧那么慈祥，那么温暖。虽然再也无法拥抱您，但您积极向上，乐观开朗的心态会让我更加勇敢地面对未来的每一天。下辈子依然做您的孩子！”

如果不是当时的那条朋友圈，可能有不少中国体坛与巩立姣相熟的朋友都不知道，她正经历着亲人猝然离世的悲恸。

“投完最后一投之后，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妈妈，我希望她能够看到。”当巩立姣在混合采访区里提及离世的母亲时，巩立姣又哭了，彼时，她用手迅速擦拭眼角，然后露出标志性的笑容，但泪水又止不住夺眶而出，“我很希望妈妈可以看到，我做到了，五连冠我实现了。”

巩立姣在20年里依靠稳定的技术，支撑起了中国女子铅球项目。

五届全运，中国女子铅球的“巩立姣时代”

五届全运会，五枚女子铅球个人金牌，即便在37岁的高龄承受着反反复复的伤病以及母亲离世的双重打击，巩立姣在国内赛场上依旧保持着绝对的统治力。

可以说，用“巩立姣时代”来总结中国女子铅球过去20年的整体状况，一点也不为过。翻开巩立姣的全运履历，她的每一次参赛就是中国女子铅球成长道路上的一个重要节点。

2009年10月，在济南奥体中心里，当时20岁的巩立姣第一次站上全运会决赛场。当她奋力一推，铅球落在20米35的位置时，现场爆发出阵阵惊呼。那场比赛，巩立姣不仅夺得了金牌，更突破了被视为重要关口的20米大关。

值得一提的是，在那一年全运会稍早前的柏林田径世锦赛上，巩立姣刚刚在女子铅球决赛中投出19米89的个人最好成绩，并且夺下铜牌。那也是巩立姣在国际赛场上的第一枚世锦赛奖牌。但是，国际体坛就已经开始讨论这位年轻人何时能够取得进一步的突破，不承想，全运会的赛场就成了她向世界宣告自身潜力和价值的舞台。

“我当时其实是有点懵，就不知道20米35是什么意义。”多年后回忆那一刻，巩立姣依然激动，“就觉得可能突破20米大关了，可能也哭了嘛。”

在那之后的几年，巩立姣在每个赛季都能投出20米以上的成绩，到了2012年的伦敦奥运会，她更是在世界体坛最高级别的竞技舞台上投出了20米22的赛季最佳成绩。那一场比赛，只有她和夺冠的亚当斯投出了20米以上的成绩，那枚奥运银牌证明了她在当时的稳定竞争力。也正是带着奥运赛场上夺牌的信心，巩立姣在辽宁全运会上以19米75的成绩完成卫冕。

巩立姣用完美、遗憾和坚持这三个词，来总结自己的第五次全运会之旅。

然而，在辽宁完成卫冕之后，巩立姣在里约奥运周期却出现了起伏。2016年在里约，已经可以投出20米43的巩立姣却连领奖台都没有站上去，这让她一度“看见铅球就想吐”。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她在一年后的天津全运会上用“三连冠”宣告王者归来。也是在那之后，巩立姣迎来了她在女子铅球世界的巅峰时期。

东京奥运会完成自我突破，一掷夺金后，她在国内已经没有对手。2021年陕西全运会，巩立姣投出19米88完成史无前例的“四连冠”，在那场比赛后，巩立姣自信地说：“这枚金牌，是对我坚持的最好回报。”

又一个四年，巩立姣已经在国际赛场上逐渐失去了竞争金牌的绝对实力，但是她依旧是中国女子铅球的领军人物。就在职业生涯的这场收官之战后，一位和巩立姣相熟的记者在混合采访区里问道，“如果要和20年前的自己说一句话，你会说什么？”

巩立姣思考了片刻，“感谢自己的坚持和不放弃，能够实现五连冠。”

巩立姣在比赛结束后和对手们一一拥抱，哭着和她们耳语，“未来就靠你们了。”

“姣”傲的传承

其实在上一届全运会之后，巩立姣就已经和“退役”的话题联系在了一起。但巩立姣舍不得这片赛场，舍不得这份热爱。用她自己反复说过的一句话，“因为热爱，所以才坚持到了现在。”

除了内心的热爱，对于中国女子铅球整体成绩的忧虑，其实也是巩立姣一直留在赛场上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据国内媒体报道，这位老将早在几年前就已经逐渐开始进行身份的过渡，成为河北省体育局田径运动中心的运动员兼教练员，肩负起培养后备人才的重任。也正是因为这个身份转变，才有了前几年当她选择脱离丛玉珍教练的指导后，进入“自己给自己当教练”的阶段。

这几年，随着伤病的反复和年龄的增长，巩立姣也开始在训练场上花更多时间指导年轻的队员。同是1999年出生的河北运动员张林茹和马越就在“大姐”巩立姣的帮助之下逐渐进步。今年的全国田径锦标赛上，巩立姣就携马越包揽了冠亚军；而到了大湾区全运会的舞台上，巩立姣、张林茹和马越更是包揽了女子铅球的金银铜牌。

除了巩立姣的19米68，张林茹的19米47和马越的19米33是决赛中仅有的突破19米的运动员，来自上海的宋佳媛带着手术后并未痊愈的身体，投出18米61，排名第四。在她们之后，其他选手都没有能够突破18米。

“张林茹和马越的表现，也是我这个完美收官的惊喜，希望我退役之后，这些年轻运动员能够把河北的传统项目接力棒接好。”说这番话时，巩立姣再次露出了标志性的笑容。

事实上，巩立姣就是那位从前辈手中“接过火把”的人。据河北当地媒体报道，2004年，在体校摸爬滚打了三年的巩立姣入选河北田径队，师从“国字号”运动员李梅素。而出生在河北的李梅素正是女子铅球的全国纪录保持者和亚洲纪录保持者。1988年在石家庄田径精英赛上，李梅素投出的21米76在亚洲范围内至今无人能够超越。

巩立姣带火了女子铅球，帮助越来越多人开始了解这个项目。

巩立姣职业生涯的这20多年，其实一直想要突破“21大关”，只不过，在告别这片赛场时，她还是没有能够完成这个“终极梦想”。

或许，“巩立姣时代”并不是中国女子铅球在历史长河里最闪耀的时代，但巩立姣用她在赛场上的沉稳和坚定以及在赛场下的坚持和热爱，成为了照亮中国女子铅球的那束光。

在离开广东奥体中心体育场的铅球赛场前，巩立姣和每一个裁判以及工作人员握手，然后一一拥抱了她身边的年轻对手们，每一次拥抱，她都亲亲耳语，“未来就靠你们了。”

直到运动员生涯的最后，巩立姣还在延续着那份传承，还在成为年轻人心中的那束光，就如她自己所说，“光，它不光是在亮的时候亮，它在黑暗的时候更应该亮，那才是它作为这种光的意义。”